外婆的自传
大学入学考试
七月初离九江，王天纲老师送我上船，我单身一人去济南。四年小学教职储蓄了二百元，去济南车资花去五十元，余下150元作为大学的零用和寒暑假的伙食费（无论如何是不够的）。我不想许多，一心指望造就自己、充实自己的工作能力，多为社会服务。跑到人地生疏的山东，去一个熟人都没有的地方。
几天后到了目的地，去注册处报了名，缴了伙食费，住进了女生宿舍，我是多么快乐。但考期要到八月中，所以我就每天从早到晚坐到图书楼温习物理、化学、数学。忘了的功课很费思议（注：中学毕业后主办了四年小学），人地生疏，北方生活不惯，苦闷得很。巧在女生宿舍碰到在九江诺立女校的同班刘明珍（注：1928年1月，32岁的刘湛恩受聘为沪江大学校长，成为该校首任华人校长。1938年4月7日，刘湛恩与妹妹刘明珍及次子在上海被亲日组织杀害。），她在医科二年级。我住宿舍一号，她住三号，我们见面亲如骨肉。考期到了，我捏把汗入场，觉得毫无把握，出榜后英文不及格，但可补习，即每周补六节课，一年补完，别无问题。大学风潮
我马上写信给诺立女校负责人，由他们直接寄90元的学膳费到注册处，我便是正式生了！
大学的书贵，笔记本多，我如何得到书呢？1）向图书馆借、向老师借；2）和同学共买书，即我买一本她买另一本，二人共用；3）问同学借。开学后不久，学校闹风潮，驱赶校长。开学不到两月，并未认真上课，同学们总是开会。我们一年级新生什么不知，校长是好是歹、是高是矮，我都不知道，怎能赶他？但二、三年级同学很积极，四年级因毕业问题也不愿乱动。同学们组织纠察队，阻止老师及同学们上班上课，最后教育厅解散学校，停止期末考试，校中不论男女学生不留一人住校。我正急无处可走，回九江旅费不少，转学经济更成问题，正在没法之际，侯宝璋大夫骑自行车来女生楼找我，接我去他家暂住。他是诺立同学方文秀的妹婿，在济南我仅仅只这一熟人，他是医科病理学教授。如是我搬去他家。文理二科男女同学均离校，有的转学到北京燕京大学或上海沪江大学。1930年春，学校神科、医科未停办，照常上课，学校文理医神四科的一年级生课程相同（注：通识教育），因此我得以上一年级下学期之课。1930年夏，我完成了文科一年级课，30年秋进二年级。1930年秋，学校改革后（注：风潮后，学校顺应变革，办学目标修改为“培养学生具有爱、服务和牺牲的精神，造就学生具有崇高的品质，提供专业的训练，满足社会需要。”），有了新校长及文理二院的院长，一些同学又纷纷返校。我在侯宝璋大夫家住有一学期，他未收我一文伙食费，他夫妇待我如胞妹。他有五儿二女，方文秀姐亦在他家助理家务。抗日期间，他留学英美德等国，得病理学专家，在香港医学院任教。1950年后周总理请他回国任北京中国医科大学副校长，1967年3月在北京病逝。他的第四儿子和小女全家仍在香港行医，于1979年接其母去港同住。出访日本
1931年夏，学校有笔款，能为某个学生去欧洲暑假学习。经校方考虑，一笔款花在一个人身上不如花在多人身上，如是恰巧日本在东京帝国大学办一欧亚文化交流暑期学校，欧亚各国可派代表参加。经校方接洽，我校派学生12名去，尚有其他职工愿去者，自费加入。由英文老师罗天乐领队，共去了24人，学生12人，文理医神四科各挑三人，每人自出60元，其余学校津贴。我侥幸被选上，向诺立女校领取得80元，60元交学校，20元零花。其他12人有广东、福建、湖南及本校职工等人，他们是英美国人，我们代表中国也代表亚洲。我们旅游于东京、西京（注：京都）、大阪、横滨、长崎、广岛、琵琶湖、奈良等城市及港口。参观了帝大（注：帝国大学（Imperial University）是1886年至1945年间存在的一个日本国立大学群。）及数所著名中小学校以及工厂、造船厂。感到一小小岛国，他们的科学文化比我们先进几十年，自惭而当自奋。我们是六月底由济南出发，八月底由哈尔滨、长春、沈阳、北京返校。路过安东、汉城、仁川、平壤、鸭绿江。朝鲜属日，他们满肚怨气，我们非常同情，对他们说，你们革命，我们支援。1931年8月初我们回国，路过哈尔滨市，哈市离俄国近，那里白俄很多，他们多为革命时避害于此。作大本生意的人有之，而赶马车为生的人也有之。他们爱喝红茶，每天清晨到街上去总会看见许多马车夫在茶馆内喝茶。回来到北京，游玩故宫、中山公园、颐和园等名胜古迹，于8月下旬安返校中。九·一八事变
9月1日开学，9.18事变日军侵占东北，三省沦陷。噩耗传来，全校师生悲愤不已，罢课，上南京政府请愿抗日，要求收回东北三省。教育厅解散学校，不许一生留校（连院内有亲友者也不许住校）。我又遇善人，医学院产妇科柏大夫乃前九江但福德医院（注：见文末）医生时，我还是中学二年级，她离九江后去英留学，刚巧我到济南不久她回国，派到齐鲁医院工作。她在济南东关设有产妇科门诊所，她接我去那儿住，我邀同学王文才二人结伴住，那儿只有一丹麦人任护士职，住在那里。我们一直住到风潮息后，学校通知我们返校。女青年会
1932年暑假大考时，再有几天就要放暑假，一放假学生就要向注册处交伙食费，不交没饭吃，到时多丢人。我口袋内已经分文没有了，急得连功课都温习不进去，最后我想：船到桥头自然直，总会有办法，急有何益？功课念不进，大考不及格，又是加上一丢脸事。
当我正在无法之时，在房内温课之际，听一人喊我，我认出来是济南女青年会总干事麦小姐，我问她喊我干什么？她问我暑假回家否，我答不，她讲女青年会暑时干事们都要去外地开会学习，会所无人，要我去帮忙看管，报酬不多，一暑期给20元，其余包吃伙食（当时每月伙食费不超十元），不知你同意否？我一口答应，心中很乐。如是这暑假的生活又混过去了。开学时我还有20余元，回校买文具书籍，口袋内又空。乡村妇女工作
1932年秋大学四年级开始，毕业的这一年零花特别多，我则分文未有，心中也急，没办法只有往前过。开学的第二天，我们系王主任叫我去他办公室，我捏一把汗去，不知王主任叫我何事。见到他时，我说，王主任何事吩咐，是我不得毕业吗？他说有事同你商量，学校要在附近王家庄办乡村实验工作，要你帮忙，那儿的医务由医科负责，农业由农场负责，社教由文科负责。我们想你去办妇女工作，我们没有规定，你自己去办，要什么告我，学校定照办。我答，是考我吗？我不能毕业吧？他答不是，我们看你干事负责，要重用你，你的课我会安排，把你要读的主课全放在上午，你在校上完这些课，午餐后你就去王家庄，回来吃晚饭。这样你一天要跑十多里路，你吃得这苦吗？学校每月津贴你二三十元。
我到王家庄召集了妇女，知她们想识字、学手工。回校汇报王主任，决定去办妇女识字班（16至48岁）、手工班（织绒活、线活、挑花）、妇女常识家庭卫生等，不论风雨雪我均去。乡下人对人忠诚，我们的感情很好，回九江后还有信来往，到抗战兴起才失联系。四年级花钱特多，若不是半天工读，就要负重债，但向谁借呢？1933年夏，完毕大学课程，母校诺立女校早函请我回去，这是自然的。当校长分我们工作时，对我讲某地某校需女校长，叫我去。我答，回九江，不能没良心。离开家乡四年多是多么向往。还是王天纲老师到船上接我，此外无一亲友。人家大学毕业回家有多热闹。感谢上帝和社会，培养了我，使我孤儿得以成人，成长为受了高等教育的人才，且能为社会和国家尽点力量。（待续）
外婆（右五）在侯宝璋教授家阳台，其有七个子女。侯宝璋为杰出的病理学家，在周恩来邀请下回国担任中国医科大学副校长。1933年济南乡村支教，与王家庄妇女班合影（右二为外婆）
石美玉（1873~1954年）（右）与闺蜜康爱德（1873~1931），江西九江人，幼年时两人被美国传教士昊格珠姐妹收养，1880年昊格珠返美，遂将她俩一同携往美国读书，后又返回中国。1892年，两人同时考入美国密歇根大学，与金雅妹、许金訇为中国最早的四位女留学生。石美玉、康爱德也是密歇根大学最早获得医学博士的亚洲女性，学成回国后，为中国妇幼医学和护理事业做出开创性贡献。比如石美玉创办伯特利医院（上海第九人民医院）、但福德医护学校、但福德医院（九江妇幼医院，见正文）；康爱德创办创办南昌卫理医院（江西省人民医院），康有为孙中山大赞。
石美玉